割千刀
綽號「割千刀」的雷老先生「一別千古」了,他只有六十一歲。因為是本社前屆理事長,我們「午飲社」便成立了治喪委員會,來為他處理後事。
我是午飲社的社友,被分配在收付處,專收各方送來的奠儀,一連在櫃台坐了幾晚。由於搬到本埠定居不久,對於雷老先生這個「割千刀」綽號的由來,不甚了解。因此有空時,便偷偷請教總幹事肥兄。肥兄不厭其詳,斷斷續續講了三晚。
雷老先生過去經營飯店,生意頗有規模。本來照這種規模應該稱為「酒樓」或「菜館」,但是泰國内地不這麼稱呼,而叫做「大種飯店」。據說這名詞只有泰華潮屬人士專有,從殺牲畜到煎煮炒,多是老闆一人包辦,也有妻兒一夥做。這種飯店有一特點,便是菜色齊全,價格大眾化。
有一天晚上,市鎮各店舖都打烊了,老雷的飯店也已休息,但是卻來了幾位常客,說是才從外埠公幹回來,要求雷老闆做幾味時菜,特別是該店名菜「雞肉爆筍絲」。不巧雞肉已賣完,老闆娘要求改用豬肉,食客不肯,一定要吃老雷的拿手菜。老婆無法,只好叫老公到後院殺雞。老雷一言不發,拿了一把利刃走進店後,打開雞籠提出一隻正酣睡的母雞,隨手在牠的右腿一挖一轉,乾淨倒落;睡眼惺忪的母雞腿上一陣劇痛,那知右腿已脫離身體。老雷提了帶毛的雞腿,也不管那雞的死活;一會兒,一道鮮美的雞肉爆竹筍名菜便上桌了。而這幾位食客大快朵頤之餘,那能知道後院的母雞正在痛苦呻吟呢!
第二天早晨,女兒嚷著要吃炸雞腿。老雷也算「孝子」,走到店後一看,那隻沒有右腿的母雞還沒死,他也沒有思考什麽,照昨晚的手法,另一隻左腿也被切下來,炸給女兒吃了之後上學。
隨著地方進步繁榮,我居住的鄉鎮已成為南北商旅物產集散重地,老雷的飯店也成為名聞遐邇的酒家。可是老雷經營的手法,仍然保存大種飯店的特色,因此雅俗共賞,豐儉隨意。上自高官貴人,下至販夫走卒,都喜歡光顧。
雷老闆如此不必殺雞也可炸雞腿的本事,也夠殘忍。但還有一道生魚片的做法,更令人難以想像。他能將一條活魚身上左右兩側的肉,切成一片片薄如紙張的肉片。此時魚頭仍然連著腰骨,嘴巴還一開一合,讓食客從魚身上把肉片吃完,這條魚還未斷氣。這是老雷有名的「割千刀」生魚片。
老雷這個人,一生不相信仙佛鬼神,不曾進入寺廟佛堂,也不相信有因果報應,都說是怪力亂神之類,不足採信。他認為天生萬物以養人,世間所有的一切,不論動植飛潛,都是自然界送給人類吃的;所以他很自豪地說:「一天殺百命,從不手軟。」
曾經有人對他說,殺戮太多會造惡孽,他嗤之以鼻,大笑一場。也有人好意對他說殺雞、殺魚不要太殘酷,一隻雞斷了兩腿,求生不得,求死不能;一條魚全身的肉被切成細片,嘴巴還能動,要死不活的;要受盡這種苦楚,真是太殘忍了,何不先將雞和魚殺了斷氣。老雷的理由是肉之新鮮別人所無。總之老雷一直操著日殺百命不手軟的食店生意,賺了很多錢,擔任了本埠幾個團體的首長頭銜。
老雷一生割眾生的肉,現在第一次嚐到被割肉的滋味了。他四十五歲時,患心臟血管栓塞,送到醫院時,立刻開刀動手術,醫生說如果慢來半天,便回天乏術了。心臟是人體非常細緻的器官,手術花了七八個小時,還在左腿上割取一條肉筋,接縫在心臟上。但是不滿一年,又開第二次刀,這回是急性肝炎,非常危險。醫生說如果再慢點開刀,性命就難保了。
老雷進醫院開刀,好似上了癮,有時隔兩三年開一次,有時一年開兩次,一共動了十次手術。最後第十一次,醫生說不能再開刀了,因為癌細胞已擴散到整個内臟,而肚皮也無處可下刀。醫生說開刀與不開刀同樣結果,因此不肯再動手術。但是老雷痛得在床上打滾,不得已之下,送到内地他兒子任副院長的小醫院,再開最後一次刀。
雖然經過當醫生的兒子開刀,取出大腸血膿,住院一個多月,但是回到家裡才半天—也就在吃草魚粥時,一根魚刺插在喉間,停止了呼吸。
這就是總幹事肥兄講給我聽「割千刀」的由來!